天史 [清] 丁耀亢
第一卷 大逆二十九案
一、隋煬帝大逆無道
煬帝,名廣,封晉王,隋文帝仲子也。初,文帝立太子勇,勇性寬厚,率意任情,無矯飾之行。帝不悅。廣伺術勇過,矯情飾詐,與勇相傾。帝性好節儉,每幸其第,廣悉屏去美姬,以老丑者給事。衣服屏帳,改用縑素。故絕樂器之弦,塵埃不拂。帝悅之。又與用事大臣左右相結,由是聲名特著。帝遂決意廢立矣。開皇二十年,廢太子勇為庶人,立晉王廣為皇太子。是日,天下地震。仁壽四年,帝不豫,廣侍疾。陳夫人旦出更衣,為廣所逼,拒之得免。帝怪其神色有異,問故,夫人泣然曰:「太子無禮。」上恚曰:「畜生何足當大事!速召吾兒勇來。」廣遂同右庶子張衡弒帝於大寶殿而殺故太子勇,流大臣柳述元岩於嶺南。是日晡後,封小金盒遺陳夫人。是夕,廣遂烝焉。明日,發喪即位,為大業元年。以楊素為尚書令,起義丁二百萬人,大營東京宮室。命內史封德彝等發江嶺之間奇材、異石、嘉木、異草、珍禽、奇獸以實西苑。苑週二百里。其內有海,周十餘里。為方丈、蓬萊、瀛洲諸山,高百餘丈。台觀宮殿,羅列山上。海北有渠、瀠注海內。緣渠作十六院,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,窮極華麗。宮樹凋落,剪為花。或月夜上從宮女數千騎游西苑,作清夜遊曲,於馬上奏之。元年,西苑成,發丁百萬,開通濟渠,自西苑引汴水以達於淮。又發民十萬開邗溝,入於江。溝廣四十餘步,旁築御道,樹以楊柳。自長安至江都,置離宮四十餘所。造龍舟及雜彩船數萬艘。元年八月,帝如江都。龍舟四重,高四十五尺,長二百丈。上重有正殿、內殿、朝堂;中二重有百二十房;下重皆內侍處之。餘舟數萬,以載後宮、諸王、公主、百官及諸藩客。共用挽士八萬餘人,以錦為袍。惟龍舟皆選民間美女挽之。號殿、角女、旌旗錦二百餘里。所過州縣,皆令獻食。水陸奇珍,多者一州至百輿。後宮厭飫,棄置道路。大業四年,又築汾陽宮。男丁不足,役及婦人。帝將伐高麗,東萊造船者立水中,晝夜不息。自腰以下皆生蛆,死者相枕,天下騷動。大業八年,帝自將東征,合十二軍,一百一十三萬人,首尾亙千餘里。近古出師之盛未有也。高麗皆城守不下。及大敗於薩水,資械蕩盡,惟二千七百人得歸,故楊立感、王世充、竇建德等四方蠭起。大業十三年,帝再幸江都,荒淫日甚,遍歷台閣,汲汲顧影,惟日不足,常卮酒不離口,引鏡自照曰:「好頭顱誰當斲之?」是時,天下大亂,帝覆命治丹陽闕,欲徙都之。將作少監宇文智及司馬德戡等,遂謀作亂,殺之於江都。及其少子宗戚皆死,隋遂亡。
論曰:吾讀史而至隋煬,此天地古今一大變也。五倫全滅,萬惡積成,蓋分閏陰晦之極,將大開朗,故害氣全鍾於此異物,為唐室作顫獺也。列國盡而秦政出,六朝盡而隋廣生,蓋將大辟一統之新局,故盡結一人之元惡。如陽春之始,必有冰雹;旦明之時,更深黯。不大亂,不大治也。不然,廣亦一具耳目心知者耳,知有父母兄弟男女者耳,何至獸心禽行,殘狠淫污,為禽類而甘心哉?迷樓吐燄之詩,照鏡惜顱之語,其病狂耶,抑楊謝李榮之謠,天有以奪其魄耶?酒卮在口,顧日不及,語雲安肆日偷,然如不終日,蓋自知其絕於天矣。詩云:畏天之威,於時保之。血濺御衣,宗亡國滅,貫盈而後報之,殆天授其惡歟?
二、張衡賊臣之報
初,晉王廣謀危太子也,皆右庶子張衡之謀。仁壽四年,文帝不豫。廣侍疾,無禮於陳夫人,為文帝所覺,欲召故太子勇。廣急召張衡弒帝於大寶殿。內外知之。及煬帝立,衡以佐命自功,位不滿望,衡妾告其怨望,詔賜自盡。衡臨死大言曰:「我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?」監刑者塞耳,促令殺而臠之。論曰:元惡滅天,造惡自煎,以狼翼虎,終為虎啖。子亦知所作何事而不為人臠?
三、衛州吁弒其君桓公
春秋衛莊公娶於齊莊姜,美而無子,再娶於陳,生桓公完。莊姜以為己子。州吁,嬖人之子也,有寵而好兵。公弗禁。莊姜惡之。石諫曰:「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,弗納於邪。驕奢淫佚,所自邪也。寵而不驕,驕而能降,降而不惑,惑而能者鮮矣!」弗聽。三十六年,衛莊公薨,子完立,是為桓公。周桓王元年,衛州吁弒桓公而自立,不和於民。九月,衛人殺之於濮。
論曰:州吁之亂,莊公釀之也。不能納石之諫以端本清源,綠衣篇養為戎首。雖然,衛至輒▉父子君臣之間,其所由來遠矣!
四、宋太子劭巫蠱弒逆
宋文帝元嘉二年,袁皇后生太子劭。后曰:「生兒形貌異常,必破亡國家。」欲不舉,帝禁之。及劭長,黠而剛猛,屢失德,與潘妃子濬數為宋主所撻。因與吳興巫嚴道盲及公主婢鸚鵡者共為巫蠱,以玉刻宋主形象,埋於含章殿前。事覺,欲廢劭誅濬,遲疑未決。元嘉三十年三月,太子劭乃率東宮甲士萬餘人,以偽詔入宮,命張超之弒帝,及殺大臣徐湛之、江湛等,即位改元。不敢臨喪,以白刃自守。四月,武陵王駿舉兵討劭。劭督兵出戰,皆放仗降。張超之走至合殿御牀之所,為眾軍所殺,刳腸割心,臠其肉生啖之。劭入武庫井中,縛而斬之。及其四子誅於牙下。濬南走,為江夏王義恭所擒,及其三子誅之。劭、濬父子皆懸首於大航,暴屍於市汗瀦劭所居宮。嚴道盲、王鸚鵡焚死,揚灰於江。
論曰:元凶巨惡,或有其性,抑亦夙冤耶?當生不欲舉之時,固有異乎人類者。至於不敢臨喪,以刃自守,劭亦知天不赦之矣,梟獍哉!
五、寒浞殺羿
夏後氏時,羿之祖世為射官。天子賜之弓矢使司射。夏之方衰。自遷於窮石,號「有窮氏」。夏太康十有九年,王畋於洛表,羿拒王於河,不能復返冀都,遂作五子之歌,都於王夏。羿篡夏政,號帝夷羿。不修民事而淫於原獸,用伯明氏之讒,子弟曰寒浞者為己相。浞讒慝詐偽,娛羿子田,而陰取其國家。殺羿而烹之以食。其子不忍食,殺之於窮門。浞因羿室,生澆及。夏太康崩,弟仲康立。仲康崩,子相立。國浸弱,依同姓諸侯斟灌、斟氏。及寒浞殺羿,而澆既長,力能盪舟,浞乃使澆用師,滅斟灌、斟而弒夏侯,相於帝邱。後緡方妊逃出,歸於有仍氏,生少康焉。少康長為仍牧正。澆使人求之,逃於有虞,為虞庖正。虞思妻之以二姚,而邑諸綸,有田一成,有眾一旅,佈德兆謀,以收夏眾。少康三十九歲,夏遺臣興師討浞,伏誅,滅澆於過,滅於戈,有窮氏遂亡。秦少康踐天子位,夏道中興,復禹舊績。
論曰:禹吾無間然矣!一傳而有甘誓之戰,再傳而至太康。羿浞相篡,失國者幾百年而後復,豈禹變為家,亦有未慊天心者乎?不也。太康失德,羿浞構禍,是天之未厭亂也。一娠而誕少康,弱旅孤臣,卒以凝承新命,而後知禹德之不衰也。靡鬲諸臣,謂非天心所權歟?
六、萇弘知蔡禍將周
周景王二年,蔡世子般弒其君固而自立,是為靈公。至十有四年,庚午夏四月,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。是年景王問萇弘曰:「今之諸侯,何實吉,何實凶?」對曰:「蔡凶,此蔡侯般弒其君之歲也。歲在豕韋,弗過此矣。楚將有之,然壅也。歲及大梁,蔡復楚凶,天之道也。」楚子在申,召蔡侯。將往。蔡大夫曰:「楚貪而無信,幣厚言甘,誘我也,不如無往。」蔡侯不可。楚子伏甲享蔡侯,執而殺之,刑其士七十人。公子棄疾帥師圍蔡,滅之。及平王立,復蔡。伍員入吳,遂復楚。
論曰:越范蠡云:聖人之功,時為之庸;得時弗成,天有還形。天節不遠,五年復返;小凶則近,大凶則遠。其義可以參觀,古人之學,蓋有所本歟?
七、王莽盜名篡漢
漢成帝永始元年,大將軍王鳳用事,太后兄弟皆封王侯,獨弟曼早亡,未封。子莽幼孤,不得與眾比,太后憐之。莽見列侯子侈靡相競,因折節為恭儉,勤身博學,被服如儒生,內事母嫂以孝敬聞。大將軍鳳病,莽嘗侍藥,不解衣帶者連月。又能交結賢士,以要名譽。賑施賓客,家無贏餘。嘗家宴,列侯夫人皆衣珠玉,莽妻敝衣不曳地。時論重之。鳳死,封莽為新都侯。帝崩,哀帝立。二年,崩。莽益謙謹,遂以太后命自為大司馬,立平帝,稱安漢公,號宰衡,加九錫。頌德上書者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。莽因臘日進酒,弒帝,迎立孺子,居攝踐,自號曰「新」皇帝。以皇帝虞舜為始祖,立九廟祀焉。好空言,慕古法。匈奴入寇,天下大亂,漢光武起兵。更始元年,遣將攻洛陽。莽始懼,日率群臣至南郊,陳其符命本末,仰天大哭。使諸生、小民旦夕哭天,以哀者為郎。赦囚徒授兵,殺與誓,曰:「有不為新室者,社鬼記之。」兵皆散走,迎漢兵。至城下,發掘莽父祖墳,燒棺暴屍,焚其九廟。九月朔日,兵入燒宮門及掖庭。莽猶衣紺褐服,持虞帝匕首,旋席隨斗柄而坐曰:「天生德於予,漢兵其如予何!」避火宣室前殿,火輒隨之。是日,軍士分莽身節解臠食之,懸莽首詣宛。百姓切食其舌。王氏遂族。
論曰:莽起外戚,而能慝情飾行,假竊名譽,班固所謂色取仁者非耶?夫心不可欺,始而欺人,終而欺天,卒之抱孺子向天涕泣,身死於人手,而猶曰「天生德於予」,則亦成一癡,無知之物而已。自欺者,果能欺人、欺天乎哉?夫亂臣亂子,何代無之,而陰邪左道以亂天位,當以莽為罪首!
八、董卓燃臍達旦
卓,隴西人。桓帝時為郎中。性粗猛有謀,羌胡畏之。靈帝中平六年,何進欲誅宦官張讓等,徵天下兵,卓遂將西涼兵詣京師。及張讓殺盡,劫太后與帝出宮,卓因亂遂為司空。弒太后何氏,廢帝為弘農王,弒之。奉陳留即位,是為獻帝。遷都長安,燒洛陽宮闕,發諸帝陵寢,收諸富民以罪惡誅之,沒入其財物子女,驅徙餘民數百萬口於長安。步騎驅蹙,積屍盈路。二百里內無復雞犬。獻帝初平三年,卓以弟晏為左將軍,兄子璜為中軍校尉,皆典兵事。侍妾懷抱中子,皆封侯,美以金紫。築塢於,高厚皆七丈,積聚三十年,自謂事成雄據天下,不成守此足以畢老。卓性殘忍好殺,每朝乘車衷甲,陳兵夾道,屯衛周迎。中郎將呂布素驍勇,卓收為義男,使持戟捍衛,然後出。朝廷之上,人不聊生。司徒王允密謀誅卓,因激布為內應。四月,帝疾新愈,卓入朝,為布所殺。死之日,吏士皆稱「萬歲」,百姓歌舞於道,士女賈衣裝、市酒食相慶。暴屍於市,為火炷臍中燃,光明達曙。塢中有金三萬斤,銀十萬斤,錦綺玩好如丘山,皆籍入官。子孫無少長皆殺。
(附)呂布負丁建陽
呂布善戟法,驍勇絕技。初事刺史丁建陽,為帳下義男。董卓收為腹心,以利啖之,布遂殺丁建陽奔卓。卓拜為中郎將,每出,使持戟捍衛之。受王允謀,誅卓有功,後為曹操所殺。
論曰:卓近羌,粗勇無人理。當時不內召,直一番將耳。漢鼎將移,如籬落不牢,而虎狼入之,遂以成荼毒弒廢之禍。及塢守虜,自謂大事不成則退以自老,何異曹爽不失富家翁之言?真一粗莽蠢之物耳!燃臍達旦,脂膏自煎,何快也!布以梟將,兩刺其主,白門之誅,有天道焉。
九、南宮長萬弒閔公
魯莊公十年,敗宋師於乘邱。魯公以金僕姑射南宮萬,公右顓孫搏之。宋人請之,閔公靳之曰:「始吾敬子,今子魯囚也。吾弗敬子矣。」病之。秋八月,宋萬弒閔公於蒙澤,殺宋卿仇牧及太宰督。宋人立子御說。御說奔亳。萬之子南宮牛、其黨猛獲帥師圍亳。蕭叔大心及宋王公子孫以曹師伐之,殺南宮牛於師。猛獲奔衛,南宮萬奔陳。宋人請猛獲於衛,衛欲弗與。石祁子曰:「不可。天下之惡一也,惡於宋而保於我,得一夫而失一國,非謀也。」衛人歸之。亦請南宮萬於陳。萬素多力,陳人飲之酒而以犀革裹之。比及宋,革破,手足皆見。宋人皆醢之。
論曰:南宮萬以勇力聞,御母而奔,晝夜馳數百里,蓋飛廉惡來類也。犀破骨縻,天有以屈其力矣。
一十、朱溫弒君得子禍
朱溫,本碭山小民,從黃巢為盜。巢敗降唐。僖宗中和二年,以溫為河中招討使,賜名全忠。及昭宗為宦者劉季述所幽,崔胤召溫以圖匡復,賜爵東平王。是時,藩鎮互相殺伐,閹宦結黨擅政,韓全誨、李茂貞等劫帝入鳳翔。天下大亂,惟溫兵最強。天復二年,溫克鳳翔,迎車駕還長安。以溫為太尉,封梁王。劫遷帝於洛陽,殺帝左右二百餘人,誅崔胤、裴樞等,坑朝士於白馬驛,投之濁河。遂謀禪代。天祐元年,溫弒帝於椒殿,立哀帝祝,殺昭宗太子德王裕等九人,弒太后何氏,以哀帝為濟陰王,即天子位,國號「梁」。開平元年,梁王嘗與其兄全昱飲,昱呼之曰:「朱三,汝本碭山一民耳,從黃巢,幸不死,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,富貴極矣。一旦滅唐三百年社稷,他日得元滅吾族乎?」梁王不懌而罷。僭位之後,恣意聲色,諸子雖在外,常徵其婦入侍。次子友文婦美,尤寵之,欲以為太子。友婦不平,相與謀弒,率龍虎軍斬關夜入,刺溫之腹,刃出於背。以敗氈裹而瘞之。矯詔殺友文而自立。季子友貞討,殺之。恐兄弟為亂,乃盡殺。梁子孫無遺者。不二年,為唐李存勖所滅。
論曰:余按狂暴粗惡,未有賊如溫者。唐德不振,戾氣偶鍾,而生此梟獍。崔胤借烏頭毒藥以治虛羸之人。國既不支,且以自殺,哀哉!至於清流投濁,開祖龍以後未有之慘,卒至禍。來神昧,淫氣自煎,借刀以其腹。君臣父子出爾反爾之道也。嗚呼,天亦嚴矣!
十一、安史子禍
祿山,本營州雜胡。初名阿犖山,其母再適安氏,因冒其姓。以部落破散,與安氏子思順來歸,為幽州節度使張守所收,為討擊使。開元十四年,討奚契丹,敗績,當斬,執送京師。上惜其才,赦之。張九齡固爭曰:「不殺必為後患。」上不聽。祿山儀觀豐偉,外若癡直,內實狡黠,善揣人意,由是賄買左右,聲譽日起。天寶二年,帝以為范陽節度使,寵遇日固。上嘗指其腹曰:「此胡腹中何所有?」曰:「止有赤心耳!」其詼諧辯給如此。知上寵貴妃,祿山先拜之,曰:「胡人先母而後父。」上悅,因請為貴妃兒,出入禁中,與妃通焉。上嘗晏勤政樓,使祿山設金雞帳,坐御座之東。寵異無比,賜爵東平郡王,授鐵券。每入朝,楊國忠兄弟姊妹,皆往迎之。命有司為祿山起第於親仁坊,敕令但窮壯麗,不限財力。命中使護作曰:「胡眼大,勿令笑我。」新第成,日遣諸楊與之游晏。祿山生日,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,使宮人舁之,名為「貴妃洗兒」。上賜貴妃洗兒金錢,盡歡而罷。祿山兼領三鎮,日益驕恣,潛養契丹壯士史思明等八千餘人,畜戰馬數萬,欲應圖讖,以謀不軌。天寶十二年,祿山入朝,為楊國忠所激,遂舉兵反於范陽,殺節度使張介然、御史中丞盧奕、常山太守顏杲卿等。帝命郭子儀、李光弼討之。肅宗至德二年,祿山兩目俱盲,為子慶緒所殺。後史思明復殺慶緒。
賊將史思明,猜忍好殺,善用兵。既與祿山俱反,攻陷河北諸郡,兵勢日盛。及慶緒之殺祿山也,使思明守范陽,遂不用慶緒之命。慶緒既敗,乃以所部來降。上大喜,封歸義王。乾元元年,思明復叛,攻陷魏州,殺三萬餘人,自稱「大聖燕王」。慶緒勢蹙,乃上表稱臣於思明,入營拜謝。思明怒斬之,以其子史朝義並其眾,守鄴城。朝義,思明長子也。無寵。思明愛少子朝清,嘗以朝義進兵屢敗欲斬之。朝義忿懼,射思明殺之,並殺朝清。代宗廣德元年,賊將李懷仙殺史朝義,傳首京師。
論曰:非其種者,鋤而去之。先王知華夷之不可以一而限焉。以其非吾族也。乃至衽席之側,置一異物,初以為狎之,不知其為所狎也。譬若馴狼守羊,終逞野心耳。然亦有異焉,金日亦胡人也,忠與伊、霍比,何哉?蓋犬馬知恩,鴟梟無義,以禽獸報人者,亦來禽獸之報。若非父子相夷,唐幾中滅矣!
十二、劉守光囚父囚兄
唐昭宗時,盧龍節度使劉仁,恭驕奢貪暴,築館於大安山。四面懸絕,窮極壯麗。實以美女。與方士彩丹煉藥,悉斂境內金錢瘞之山顛,使民間用芹泥為錢。中外不堪。有愛子劉守光與仁恭愛妾私通,仁恭杖而斥之。梁朱溫興兵擊盧龍,仁恭在大安,城幾不守。守光引兵入據之,自為節度使,使部將李小喜襲大安,執仁恭,囚於別室。其兄守文,賄契丹以救父,守光亦擒而囚之。梁乾化三年,為李存勖所執,先斬李小喜,而後誅仁恭父子。
論曰:五代之際,杳冥昏黑,岌岌乎殆哉!天道方蹷,產此梟獍。然而仁恭亦有取焉。以幽州偏校攻其主帥,藉河東之力,妄激盧龍,既而知乘輿之播遷,傲然拒命,旌節自有果安在也。天報以子,亦何異安史朱溫之禍哉?故《綱目》父子皆書誅。
十三、蕭正德通賊叛父
正德梁主蕭衍少子封臨賀王,屢以貪暴得罪,為衍所出。陰養死士,幸國家有變。太清二年,梁侯景舉兵反,致箋於正德曰:「天子年尊,奸臣亂國,大王屬當儲貳,終被廢黜。景雖不敏,實思自效。」正德大喜,報之曰:「僕為其內,公為其外,何有不濟?機事在速,今其時矣。」冬十月,景以鐵騎引兵論江。梁主使正德督大軍屯丹陽。正德遣大船數十艘,詐稱載荻,密以濟景。乃引景兵圍梁台城。初,正德約景:平城之日,不得全二宮,立之為帝。及城開,景兵遏正德不得入,封正德為大司馬。知為景所賣,入拜梁主涕泣。梁主曰:「啜其泣矣,何嗟及矣!」及梁主為景所逼而死,遂殺正德。
論曰:虎狼雖殘,不啖子女。島獍初生,即食父母。引賊入庭,操戈啟戶,喪狗無家,終亦就釜。或泰之貽謀也乎?生豚犬以貽虜。
十四、梁冀跋扈弒君
梁冀者,漢順帝梁後兄也。陽嘉二年,封襄邑侯。冀剛愎狠急,嘗為河南尹,縱暴失職。客有告其父商者,冀因殺客而滅其宗親百餘人。父商卒,以梁冀為大將軍。帝崩,太子立。四月崩,迎章帝曾孫纘即位。時纘八歲,目冀曰:「此跋扈將軍也。」冀使左右置毒弒帝,而立桓帝,殺清河王蒜及太尉李固、杜喬,暴屍於路。由是,權傾中外,三公絕席。賞賜金錢、奴婢、車馬、幣、衣服、甲第,賜之四縣。冀猶以為薄。正月朝賀,冀劍入省。尚書張陵叱之,使虎賁奪劍。秋七月,梁後崩,冀專擅威柄,凶恣日積。一門七侯、六貴人、三後、二大將軍,卿、相、尹、校五十餘人。宮衛近侍,並樹所親。禁省起居,纖微必悉。故四方貢獻,先輸其上於冀,其次乃及乘輿。百官遷召,到門謝恩,奔走天下。冀妻孫壽,引共舅女為貴人。冀欲假為己女,遣使殺其母以滅口。事覺,帝大怒,令尚書令尹勛持節勒羽林虎賁劍士千餘人圍冀第。冀、壽皆自殺,收梁氏無少長皆棄市,籍其財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,散其苑囿千餘處,以業窮民。
論曰:梁冀恃椒房之戚,弒君據位,當其金紫滿族而奔走一世,何其盛也。至於一僕赤族,化為輕煙冷風,蕩然無餘,何異陽春之消微冰乎?隆隆者絕,炎炎者滅,跋扈寧幾時哉!而不有自返也。
十五、曹操司馬懿前後九錫
漢靈帝時,曹操舉孝廉為郎。平黃巾賊有功,遷濟南相。獻帝興平二年,因董卓亂長安,操遂入朝,自為司隸校尉錄尚書事,遷帝於許。建安十八年,自立為魏公,加九錫,劍履上殿,贊拜不名。車騎將軍董承謀誅操,事泄,夷三族。皇后伏氏令父完密圖操。使尚書令華歆勒兵入宮,收后。后閉戶藏壁中,歆坏戶發壁,牽后出,幽死於暴室。所生皇子二人,皆鴆殺之。操立其女為皇后。建安十一年,操進爵為王,用天子車服,出入警蹕,以世子丕為太子。操死,丕復為丞相。二十五年,廢帝為山陽公,丕遂篡漢,國號魏。魏文帝時,司馬懿為撫軍,屢戰有功,受遺詔輔太子睿即位。景初二年,魏主睿卒,太子芳立。懿受遺詔輔政,與曹爽並加侍中,都督中外諸軍,錄尚書事。爽用何晏謀,欲樹親黨。懿遂詐病告休。乘爽出,閉城門,據武庫,殺爽及何晏等,夷其族。魏嘉平元年,懿自為丞相,加九錫,殺楚王曹彪,置諸王公於鄴監禁之。懿卒,以子師為撫軍大將軍,錄尚書事。殺中書令李豐、太常夏侯玄諸大臣不附己者,廢帝後張氏並殺其父光祿大夫張緝,亦如伏後之死。嘉平三年,廢其主芳為齊王,遷之河南,迎高貴鄉公髦立之。師死,弟昭代立,自為晉公,加九錫,使賈充刺髦於闕下,號晉王。以子炎為世子,即皇帝位。魏遂亡。自丕篡漢至司馬懿父子才三十載,而事多相類。
論曰:唐虞禪夏,後殷周繼,至漢而以匹夫崛起,乘秦鹿之衰,是皆有道焉。九錫之謀,始於魏,因於晉,其後奸臣謀國,類以此為即真之階,種種不可紀。故於魏晉書始,志亂首也。其後九錫多不書。
十六、霍氏毒后滅族
漢宣帝本始三年,大將軍霍光夫人顯,欲貴其小女成君,道無從。皇后許氏當娠病,女醫淳於衍者,霍氏所愛,嘗入宮侍疾。顯謂衍曰:「將軍素愛成君,欲奇貴之。今皇后當免身,若投毒藥去之,成君即為皇后矣。如蒙力事成,富貴共之。」衍即搗附子,齎入長定宮。皇后免身後,衍取附子並合太醫大丸,以飲皇后。有頃,曰:「我頭岑岑也。藥中得無毒?」對曰:「無有。」遂加煩悶,崩。顯因勸光內其女,入宮立為后。霍光卒,封子禹為右將軍,兄孫山為列侯,以奉車都尉,領尚書事,昆弟諸婿,皆居權要。夫人顯及諸女皆通籍長信宮。或夜詔門出入,驕奢放縱。會有言霍氏毒殺許后者,顯恐泄被誅,遂與禹、山等等謀反。事覺,禹、山、腰斬,顯及諸女昆弟長幼皆棄市,諸婿姻屬相連者數十家,皇后霍氏廢。
班固曰:霍光受襁褓之托,擁昭立宣,周公何以加焉。然不學無術,暗於大理,陰妻邪謀,遂至顛覆,哀哉!餘讀,《綱目》,未嘗不為光惜也。當妻顯弒後,光實未知。及顯以實告,光即當誅其妻以請死,尚可自贖。乃匿罪不發,私女為后,又安逃乎弒逆哉?死才三年,子孫族滅,天為許後復仇也。
十七、江充殺太子
漢武帝時,江充為趙王客。得罪亡,詣闕,告趙太子陰事。太子坐廢。充容貌魁岸,被服輕靡。上召與語,大悅之,拜為直指繡衣使者,使督察貴戚近臣逾奢者。充舉劾無所避,令身待從軍擊匈奴。貴戚子弟叩頭求哀於上,願入錢贖罪,凡數千萬。上以充為忠直,嘗從上甘泉,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。充以屬吏,太子使人謝充曰:「非愛車馬,誠不欲令上聞之,以教敕無素者,唯江君寬之!」充不聽,遂白奏上。曰:「人臣當如是矣。」大見信用,威震京師。江充見上年老,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,因言上疾祟在巫蠱。於是,上以充為使者,治巫蠱獄。充將胡巫掘地視鬼,染污令有處,輒收捕驗治,燒鐵鉗灼,強服之,民轉相誣。以巫蠱坐而死者,前後數萬人。充因言宮中有蠱氣,上乃使充入宮,至省中壞御座掘地求蠱。又使蘇丈等助充。充先治後宮,以次及皇后、太子。宮中掘地,縱橫無復施牀處。云於太子宮得木人甚多,又有禹書所言不道,當奏聞。太子懼,不知所出。及詐為使者收捕。充等自臨斬之。後武帝殺太子,因田千秋之諫,遂族江充家,焚蘇丈於橋上。
論曰:非江充殺太子也,武帝自殺其子也。充本陰險小人,而寵之,以喘物為奇,安得不屠人父子也?養狼而使視稚,其不盡食稚者幾稀。武帝窮兵極欲,陰殘之氣及於骨肉,天也。吾於江、蘇也何誅?孟子曰:不仁哉,梁惠王也。以其所不愛,及其所愛,堯母之命小人有以窺其隙矣。
十八、賈后毒淫弒母(附:賈午)
晉惠帝後賈氏,賈充女也。晉武帝以充弒魏主髦於南闕為有功,晉室故立其女為太子妃,是為賈后。后妒忌多權詐,後宮有孕者,子隨刃墮。事太后楊氏不以禮。及武帝崩,嫉楊駿專政,謀誅廢太后,遂與黃門董猛等召楚王瑋,誣駿與太后謀反,殺駿,夷三族。駿妻龐氏,太后母也,詔欲原之。賈后付廷尉行刑,太后呼天號叫,截髮稽顙。上表於賈后,請全母命,皆不省,卒殺龐氏,廢太后為庶人於金墉城,絕其膳八日而卒。覆而殯之。又殺太宰汝南王亮及楚王瑋,廢太子為庶人,尋殺之。淫虐日甚,與太醫令程據等私通,穢彰中外。永康元年,三月雨血,妖星見南方,太白晝現。趙王倫矯詔敕三部司馬開門夜入,廢賈后為庶人,亦置於金墉城,賜金屑酒而死。賈氏皆族。
南陽人韓壽,美姿容,善詞令。賈充拜為椽。每宴集,其少女賈午窺而悅之。女光麗豔逸,贈壽以異香,遂通焉。充秘之,因以妻壽。生子謐。賈充死,無子,以謐嗣繼充佐命之後,襲封食邑。又恃賈后內戚,驕恣奢靡。時從帝幸,宣武觀校獵,與兩宮太子游處,不為之屈,權過人主,到鎖係黃門待郎,其威福如此。及趙王倫廢賈后,召謐於殿前戮之。韓壽早卒,其兄弟與賈午皆伏誅。
《晉書》曰:充初伐吳時,嘗屯項城,軍中忽失充之所在,其帳下都督周勤晝寢,夢百餘人引充至一府,侍衛甚盛,一人南面坐,厲聲責充曰:「爾何敢毀吾事!終當使汝孫嗣死於鍾之間,大子斃於金酒之中,小子困於枯木之下!」充忽然還營,神氣昏喪,經日乃復。其後謐死於鍾下,賈后服金酒而死,拷賈午竟用大杖斃之,果如其言。
十九、何后弒董太后
董太后為漢桓帝貴人,生靈帝。及帝立,尊為孝仁太后,以兄子董重為驃騎將軍。靈帝元和三年,立貴人何氏為后。后本南陽屠家,以選入掖庭,生皇子辯,故立之。徵其兄何進為侍中。後王美人生子協,后鴆殺美人,董太后收協養之,以是不和。中平六年,帝疾篤,何后欲立辯,董后欲立協。帝崩,卒立皇子辯,封協為陳留王,故何進與董重權勢相危。何后亦排斥董太后,日夜忿詈。進與后謀,誣太后交通州郡,不得留京師。遂遷之河間。舉兵圍驃騎府,使重自殺。董后亦暴崩。由是人心不附何氏。後何進欲誅宦官,召董卓詣京,何進為宦官所殺,董卓亦弒何后而立陳留王,遂以亂漢天下。
論曰:漢之微也,實由何進。何后之立,天正以危漢室也。荼毒弒母,當其收協之時已不兩立矣,卒之。何后雖誅,漢室亦微,雖誅百何進,何益哉!后生屠家,故母儀不可不慎也。
二十、劉婕妤爭坐廢后
宋哲宗元祐七年,冊立皇后孟氏。后,洛州人,都虞侯孟元之孫,賢淑有女儀。太皇太后愛之,備六禮,冊為后。紹聖三年,宮中劉婕妤有寵,嘗同朝景靈宮,訖事就坐,嬪御皆立侍,婕妤獨依簾背立。座髹金飾,婕妤亦欲得之,使從者易座與后等。眾嬪御不平,因傳言曰:「皇太后出,後起立,婕妤亦起立。」尋復坐,則或已撤去婕妤座矣。婕妤坐空,僕不能起。因懟不復朝,泣訴於帝。內侍郝隨趨附之曰:「勿戚戚!此座終當為婕妤有也。」會後女有疾,呼女醫出入宮掖,與尼法端俱為禱祠。婕妤以魘魅上聞,詔掬之,逮捕宦官宮妾三十餘人。掠備至,肢體毀折,至有斷舌者。獄成,命侍御史覆錄。郝隨以言脅之,御史懼,乃以奏牘。上詔廢孟后,出居瑤華宮。時宰相章惇陰附劉婕妤,欲立為后,故與郝隨構成此獄。天下冤之。元符二年,立婕妤劉氏為皇后。三年,帝崩,無子。徽宗政和三年,劉后干預外事,以不謹聞,遂命自殺。年三十五,詔昭懷。靖康之亂,王后諸妃被虜,皆北遷,獨孟后以廢居私第獲免。及高宗立,尊為隆祐太后。至紹興中,以壽終。
論曰:人君端冕迎婚,將以為天地宗廟神人之主,非苟焉而已也。有夫婦,然後有父子;有父子,然後有君臣。親之至也,人政之大者也。婕妤市寵,佞臣構禍,僭者蒙誅,廢者免難,何天這之巧於授人歟?
二十一、韋后(附:上官婕妤)
唐神龍元年,中宗復位,立韋氏為后。初,帝為武后所廢,與韋同幽閉,情愛甚篤,嘗與后私誓曰:「異日復見太平,當為卿所欲。」及復位,上每臨朝,后亦施帳於殿上,如武后焉。帝嘗使后與武三思發陸,為之點籌,后遂與三思通。內外相為奸惡,殺張柬之等五人,為武后報仇。又與散騎常侍馬素客、光祿少卿楊均通,恐事泄不自安。景龍四年,於餅中進毒,弒帝於神龍殿。臨淄王隆基起兵討之,韋后及上官婕妤、武延秀等皆伏誅。屍韋后於市,諸韋襁褓無免者。上官儀亦被殺。
上官儀,女名婉兒,配入掖庭,辨慧能文,明習吏事,武后寵之,使掌制命,拜為婕妤。武后崩,與武三思通,復薦於韋后。後益寵幸。勸帝襲武后故事,改易制度,誅戮大臣,與武三思及駙馬武承訓、宗楚客表裡擅權,請謁受賄,降斜封墨敕官數千人。立婕妤外第,出入無節。朝士公卿往往從之游,以求進取。景龍二年,以上官婕妤為昭容。及韋后弒中宗,昭容謀草遺制太子,以皇后知政事。及臨淄王隆基起兵討韋氏,遂被殺。
論曰:韋后要房陵私約,為司農先券。復辟之後,踵情積丑,其所由來漸矣。敗銜弛轡,奔馬莫制,卒死其手。雖惡婦藁街,更何益哉!婕妤便佞,附狗屠龍,陰陽一大變也。
二十二、王敦滅親叛主
晉永嘉中,敦為揚州刺史,都督徵討杜之亂。敦史澄名冠海內,為荊州刺史。敦以名出澄下,誣與謀反,殺之。及杜討平,敦進為鎮東大將軍,督江、揚、荊、湘、交、廣諸州軍馬,潛蓄異圖,驕橫莫制。敦從弟稜苦諫之。敦怒,密使人激其叛將殺稜。敦剛愎陰狠,宗族強盛,故成篡志。晉元帝永昌元年,敦舉兵反,據石頭,殺驃騎將軍戴淵、尚書周。改易百官,然後還鎮。元帝崩,明帝大寧元年,敦移屯姑熟,自領揚州牧,與兄王含及錢鳳、沈充等俱反,水陸五萬人奄至。帝乃率諸軍出屯南星堂,遣將軍段秀等大破之。敦遂憂死。斬鳳及充,傳首建康,發敦屍跪而斬之。敦黨悉平。
論曰:哺乳多則成癇病,富貴盛則致禍疾。王敦以江南地望,兄弟持衡,遂叛亡之逆,勢使之然也。蓋亦有天性焉。殘滅骨肉,眼白多殺傷,雖藁街亦未嘗償其報。此王導所以有可罪也。
二十三、柳燦輔賊負國
唐昭宗時,朱全忠劫遷帝於洛陽,柳燦輔之,遂以為相。燦性傾巧,為全忠腹心,恣為威福,僭殺裴樞、獨孤損、崔遠等三十餘人。凡門冑高華名檢自處者,皆指以為浮薄,殺之於白馬驛,投屍於河,遂有清流之禍。天祐二年,全忠弒帝,欲急受唐禪,使柳燦與其黨蔣玄輝、張廷范等謀之。燦欲先加九錫。全忠大怒,以為燦觀望懷異,車裂廷范、玄輝於都市,斬燦於上東門。燦臨刑仰天自呼曰:「負國賊柳燦死其宜矣!」遂滅族。
論曰:燦以豺翼虎,卒為虎啖,滅族殞身,仰天自憐,乃有訟過之言。嗚呼,殺百燦首,何足贖白馬冤!
二十四、李立武亂唐
唐太宗貞觀中,李為行軍大總管,專任徵討,甚寵任之。嘗有疾,帝為剪須合藥。帝崩,遺詔高宗,以為左僕射。高宗永徽五年,帝以太宗才人武氏為昭儀,欲立為后。大臣褚遂良入,皆苦諫。稱疾不入。他日私見,上問之曰:「朕欲立昭儀為后,褚遂良等固執以為不可,此事庸可為乎?」對曰:「此陛下家事,何必更問外人?」上意遂決。及武氏立,廢帝鴆子,滅唐為周。歷中宗嗣聖元年,孫李敬業起兵揚州,傳檄討武氏之亂,為武后所殺。追削李官爵,發塚斲棺,複姓徐氏。
論曰:,唐功臣也。賜姓李。人主至為剪鬚合藥,際會隆哉!當高宗娶武亂倫,不能死諫,逢君以怙寵,不幾一言而喪邦乎?為子計耳。未幾,敬業舉兵而武滅其家,種棘自刺,藏刃自割,天官逭乎哉?然吾於敬業有取焉。以乾蠱而敗家,當無愧於地下耳。
二十五、周宋黃袍受禪
五代郭威,為漢侍中樞密使,鎮鄴都留後,督諸將以備契丹。漢隱帝乾祐三年,嬖幸用事,恨為大臣所制,殺樞密使楊邠、侍衛指揮使弘肇等,遣供奉官孟業齎密詔殺郭威。事泄,為威所得,因舉兵向南。漢主承祐出奔,為亂軍所殺。威入城,誅首惡者數人,奉太后臨朝,欲立武寧節度使劉,未果。威將兵御契丹,至澶州,軍中忽大噪曰:「天子須郭侍中自為之!」裂黃旗以遮威體,呼「萬歲」。因擁威南行。威乃上太后箋,請奉漢宗廟。太后下詔,授符寶,遂即皇帝位,國號「周」。改元廣順,殺於宋州。廣順三年,周主威殂,太后臨期,少子宗訓立,加匡胤太尉、歸德節度使。聲言契丹入寇,遣匡胤率兵御之。兵至陳橋驛,將士石守信等聚謀曰:「主上幼弱,不如冊檢點為天子。」相與羅拜匡胤,以黃袍加身,眾皆呼「萬歲」。擁之還汴。廢宗訓為鄭王,遷符太后於西宮,即皇帝位,國號「宋」,因以代周。
論曰:盂方水方,盂圓水圓,輕重毫髮,何其銖兩平也。元人曰:汝國得天下以小兒,亦失天下以小兒。宋報周,元復以報宋,軌往轍還,作法固深哉!
二十六、張彥澤賣國殺身
五代石晉,彰義節度使張彥澤率兵拒契丹,不戰而降,為契丹前導,斬關而入宮。縱兵大掠。與閣門使高勛有怨,殺其叔及其弟,並殺宰相桑維翰等。都城為之一空。迫晉主重貴草詔迎降,左右皆流涕。晉王使人詔彥澤求援,笑而不應,徙晉主於開封府。契丹主怒其專恣,遂斬彥澤於北市,仍命高勛監刑。勛乃剖心以祭死者。凡被害之家,破腦取髓,爭臠其肉。
論曰:賣國於夷,俘主為虜,主泣求援,臣笑而佞,張怨屠城,欲族高勛。高勛監刑,反剖爾心,孰謂天道不臨汝身?
二十七、劉黑闥鋤菜為賊
黑闥,彰南人。少驍勇。初事王世充,使守新鄉,為竇建德所虜,署為將軍。屢將奇兵克敵,封東漢公。及唐滅世充,建其故將有居閭里為民患者,詔悉徵之。於是,高雅賢等,懼罪謀亂,因相與詣彰南,約黑闥起兵。時黑闥方家居種蔬,即殺耕牛饗眾,定計聚眾,襲縣據之,自稱大將軍。諸州響應,兵勢大振。半歲之間,盡復建德舊境。唐高祖武德三年,黑闥自稱東漢王,改元。唐遣秦王世民徵之,大敗,奔突厥。至饒陽,從者數十人,餒甚,為其將葛德威所執,送唐斬之。臨刑歎曰:「我方在家鋤菜,為高雅賢所從至此!」
論曰:彼鋤菜者,去帝王遠甚,甘心做賊,死而後悔。此班彪所以作《王命論》乎!
二十八、魏博悍卒
初,魏博節度使田承嗣選募驍勇五千人為牙將,厚其給賞以自衛,名「外宅男」。自唐藩鎮禍起,皆得自稱留後。故魏博之卒日益驕橫,往往誅族舊帥而易之。天子拱手而已。自史憲誠以來,五六十年皆聽命於牙軍,力不能制。唐昭宣天祐二年,魏博節度使羅紹威借朱全忠之兵,潛遣人入營,斷其弓弦甲襻,合擊殪之。凡八千家,嬰孺無遺。
論曰:上好禮,則民易使也。唐自藩鎮不掉,故軍吏亦得長其傲。此上之人有以教之也。日坑八千,天之怨積惡甚矣哉!
二十九、陳友諒弒主為賊
友諒,沔陽漁人子。嘗為縣吏,不樂。元至正十七年,會徐壽輝兵起,往從之,為簿書掾。領兵為元帥,攻掠諸郡。友諒攻破龍興,壽輝欲徙都之。友諒恐不利,謀弒壽輝,遂自稱帝,國號「漢」。驕奢無度。至正二十三年,我太祖諸將擊之,大戰鄱陽湖。友諒中流矢貫顱而死,其子陳理敗降。後有以友諒鏤金牀進者,太祖曰:「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?以一牀工巧奢靡如此,安得不敗?」立命毀之。
論曰:按友諒功業,已成犄角,幾鼎峙矣。至其謀弒壽輝,是篡賊也。賊安能成大業乎?蓋天生此輩,為我太祖作鸇獺耳。鄱陽貫顱,摧枯拉朽,殆天授非人力也。嗚呼,皇明巍巍大哉!